帶領海鵬南飛的勇者———劉鼎漢將軍紀念館

軍父—記童年與鼎公的革命情節

王正志

三十八年春，正值清明時節，在江南春曉的農村，正是下秧播種的好時光，湖南湘江的支流漣水岸，我趕著兩隻大牛和一隻小牛吃草，岸邊不遠有一條寬大的馬路，名潭寶公路是湘潭到寶慶唯一的官道，千百年來，多少英雄豪傑在此成長又沒落，抗日期間經過長沙三次大戰，當局故意把它切斷，勝利後又整修拓寬，車水馬龍可想而知，現在更熱鬧了，自北方來的流亡學生一批又一批，撤退的部隊傷兵，那堪回首。我小學畢業了，想掙幾文路費去龍城考中學，習慣地拿著獨腳小凳，坐在路邊溫習功課，對岸牧童正對我唱起山歌，一位身高馬大的北方軍佬，前來向我借牛，胸前掛著兩棵手榴彈，從口袋拿出一塊大洋，用力一吹放在我耳邊嗡嗡有聲：「小子，這是真貨，只要你的牛送我一程，這個大頭就是你的」。我那敢作主，回到村內，告訴家人，驚動全村老少，最後由大哥扛著牛背行頭為他服務。就這樣趕了一天的路，原來他們的砲車沒汽油了，只有拉夫為他們效命。睡前一頓又香又甜的牛肉飯，是我那小牛的奉獻。次日起來大哥不見了，小牛也沒了，兵爺又罵又兇不肯放牛離開，除了哀求就是大哭，幾天後大牛也被他們吃了，那敢回家，就這樣五個多月的行軍，一件小棉襖，長滿跳蚤，腳底皮厚厚的，到了廣東汕頭地區，港口街頭都很靜寂，散兵流民到處可見，這個連吃了那個班．而我這年幼小兵沒人要，常裝肚子餓了，耍懶有病，博得他人同情，那裡聞到肉香，就去那裡低頭，最後編入了土木部隊。到金門上岸後，才知前幾天打了一場勝仗，後來命名「金門大捷」，我編在基層連隊當傳令兵，排長叫王興華、副連長高寧、連長程萬里、營長陳彥、團長陸志家，番號為十一師第三十三團三營九連，身材還是趕不上七九步槍的高度，只好在連部兼副連長的勤務二兵，每日二餐，睡在一個水泥碉堡內，幾天後又遇上大捷後的第一次砲擊，共軍在對岸發射數十枚榴彈砲，我連正在山坡邊準備開飯，一個砲彈落在飯桶旁，兩位伙伕當場橫屍，我在山下幫著抬菜，嚇得屁滾尿流，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戰場經驗。     在一次野戰校閱中，全副武裝還要行軍二小時，師長鼎公步行到每班行列，我站在排尾他過來拍拍我，「你幾歲了」、「十三歲」在旁的副官在名冊上勾了一下，次日奉命到師部童軍隊報到。童軍隊一共七十多位，住在師部洋宅村的邊處，隊長各高昇，不久就換劉隊長迎春，另有幾位女教官，教導我們，對我最嚴格的叫文琳、殷傑、劉宣宏。因為我在抗戰期間，在鄉下祠堂讀過兩年私墊，自三字經到幼學瓊林、論語、孟子，只要先生提前句，我就可接下段，早晚唱背，瓜滾如流，可是書中是何意義，一概不知，還有幾個毛筆字，挨過不少手心，所以不久編為高班，還不識字伙伴們，長得可愛的幾位，調到話劇隊、平劇隊，我則經常派去政治部幫辦壁報、繕文書。每週早會上文教官逼我背一篇怒潮社論，高亢大聲，之後，文教官會個別糾正我的鄉音，同學們認定我是她乾弟弟，那是一段童年最美的回憶。每天早起跑步到三里外的小山坡，遙望海水，默念那邊的家人。九點才吃早餐。有國語、常識、算術，下午五點才吃晚飯，晚點後練唱軍歌。每季的軍歌比賽、我們都得表演獎。沒有假期，更沒有煩惱。鼎公經常來隊上講「精忠岳飛」的故事。記得有位最小年紀才十歲的楊子春，上前抱著師長的腿問：「你明天來不來？」，因為全隊都期待他的下回分解。移防台灣後，在宜蘭地區守海防。童軍隊住宜蘭中學的一間舊教室。鼎公指派當年的參謀長，已記不得其大名，只記得精神飽滿黑黑高高的，經常帶著微笑來隊上，找女教官們聊天，我們最期待是鼎公快來，除了聽故事外，還會加菜打牙祭。

不久，陸總部校閱後，全體調幼年兵總隊，在台南三分子營房，受了兩年正式初中教育，又因孫立人案的影響，奉命解散。總隊兩千多位來自全國各方的夥伴們，帶著不同的命運，哀號分開，我被選為先總統  蔣公當侍衛。九十位幸運兒，在士林官邸、高雄西子灣、桃園大溪等地服勤，到如今還有在美國長島為老夫人效命的。不久我在侍衛隊考取普考，隨軍補習，取得高中畢業文憑，接著考取軍法大學。十年服役，退下來執業律師。一轉眼已過花甲之年。當年美麗的教官們，也都是白髮蒼蒼的老祖母了。    

在一次同學的婚禮中，與幾位老童軍見了面，由我召集聚餐，當時高隊長亦已退休，在黎明文化公司任職，空軍少將胡毛子，陸軍少將張堯，官拜上校的已數不清。記得當年退伍前，有位高級長官勸我留營，認為我是將才，我答：「依法我五代孫子的義務役都當完了，決定換跑道。」以中校退伍，投入法曹，為民主法治的理念而努力。七十二年初，在我的事務所，以自助餐方式小酌，連夫人們到了三十多位，其中李清從高雄趕來，熊飛從台南趕來，鼎公有一段勉勵的話，使大家回味道他當年嚴父的溫馨，曾提示「無為：無所不為。」的生活體驗，但還是把國家民族放在結語中。當日有張堯的借東風，銀樓老闆汪茂江的打漁殺家，老表嫂的古琴獨奏，小女鳳儀的踢躂舞，鬧到深夜還依依不捨。

自後與鼎公經常有往來，尤其每逢選舉總會來電話關照拉票，表達他對民主的關懷，記得在永和水源路的宿舍，尚未改建前，院子寬適，種了少許盆栽。某日，在他附近正好有應酬，特提前邀內人去看鼎公，那是與他最高興而難忘的回憶，他知道內人在空大教中文，尤其，經學研究是他畢業論文專題，打開他的話盒子，連電話部拿開不接。    

從老莊清靜無為到以巴的宗教戰爭。

從儒家的五常倫理到社會的逆倫歪風。

從呂純陽的煉丹傳統到現代的氣功養生。

從陶淵明的悠悠南山到如今的退休生涯。

從李白、杜甫的五言七律到後主的填詞絕妙。

從王義之的行草灑脫到鄭板橋的狗肉逍遙。

從劉玉琴的貴妃醉酒到鄧麗君的小城姑娘。

從經國總統臨終「等一會」到怒潮澎湃的批李見聞。

從文正公的湘軍威武到湖南人的驢子個性。

可把他心中的某些寶藏，通通揭了開來，要不是趕時間赴宴，可能通宵達旦。不一週親自送來一幅親筆落款的墨寶，還有一幅過年門聯。

正氣為日月，志節傲冰霜。

天增歲月人增壽 春滿乾坤福滿門。橫聯：三民主義統一中國。

還答應內人，一定會送他一幅八駿圖。後來聽說行動已不方便，不好向他討債，加以日夜整理孫立人的冤案資料，少去拜訪。在這次總統大選前，突然深夜接到他的電話：高論族群分化，非民之福，當家的就是個日本種等等，尤其對政客們的外來政權、本土派等非常氣憤。

記得最後對我的一段幽默：「正志，回湘探親沒有？你不是湘鄉人嗎？講話不像牛叫，怎麼那些家鄉口音都沒有了……你一定要投你的老鄉，他是湘潭人，他的政見正合我味口，絕對不要搞台獨，還要請你多多為他拉票…」這是與他最後的對白。

去年我在新疆訪道返台，參加劉老表的兒子婚禮，聽章里長良順兄談起老師長長辭了，同桌好友均極為哀傷，慈祥的笑容即時浮現我的腦海，他的仁慈，擋住了戰亂對我的摧殘，他的鼓勵啟發了無數袍澤的鬥志。不抽煙、不飲酒、忠黨愛國，書香傳家，是童軍隊永遠尊敬的—軍父，他的關愛與慈祥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孟子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謂之大丈夫」；「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鼎公「身」、「調」兩可與同矣。

自古聖賢皆寂寞，然而我們這七十位在戰亂中成長的童軍小兵，會秉持你仁慈關愛的種子，散播到社會的每個角落，直到永遠，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