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作戰經過
楊展（戰車第一營戰三連第一排排長）
「三十年前的金門大捷，我這個戰車排，不敢說是立了第一大功，但第一槍是我們打的——黑夜裡，迎擊匪軍於嚨口海灘。」
一、鬼使神差
有人會問：為什麼那麼巧？半夜裡，你那個排為什麼停留在沙灘？難道就知道匪軍一定在那天深夜要登陸，你的戰車排便埋伏在海灘上等著打？
說來真像「鬼使神差」！在十月二十四日的下午，我們戰車第三連，配合守備部隊第二○一師，在嚨口一帶海灘，作實兵現地演習（編者按：根據歷史考證，該連應為與金門打擊部隊陸軍第一一八師三五三團實施步戰協同演習。三五三團駐地：頂堡）。
演習了一個下午，待將近黃昏演習結束，我正要帶全排回頂堡駐地時，竟有一輛戰車履帶陷在海邊的沙地裡，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
我教駕駛手拼命加油期望衝上來，可是戰車的履帶愈陷愈深，終於車子的底殼也被沙頂住了，怎麼開也開不上來！
這時候，天已經黑了，我就令另一輛戰車掛拖鉤，去拖那拋錨戰車。沒有想到，反而把履帶拖掉了，脫落在沙灘上。
本來嘛，換裝履帶是我戰車兵的家常便飯，輕而易舉的事。然而那天晚上，不知道怎麼搞的，履帶裝上去，一拖又脫落了。脫了又裝，再拖又脫落，真像有鬼似的！雖然已經夜裡十一、二點，但又非把那戰車拖起來不可。
二、紅色信號彈
然而拖到了半夜，車子還拖不起來。弟兄們演習，辛苦了一天，大家既餓又累。我便命令弟兄們暫時休息一下，在海灘上等一等，我開吉普車回連上去拿晚飯來，並向連長（周名琴，現服務於臺北監理所）報告沙灘上急救戰車的情形。
大約是二十五日的零時三十分左右，我回到嚨口海邊，帶來了晚飯，也帶來了墊履帶用的登陸蓆，準備叫弟兄們先吃飽飯，再墊登陸蓆把那輛戰車拖上來。
又因為飯菜都涼了，我叫弟兄們把戰車上的汽油爐子拿下來，在沙灘上挖個洞灶，把飯菜熱了再吃。我呢，也靠在戰車旁邊休息一下，靜待用餐。
就在這個時刻，突然我方海岸水際，亮起一發紅色信號彈，垂直射向天空，接著又是兩發。我深覺怪異，即刻從沙灘上蹦了起來，向海上水際張望。
海上的夜，黑得像漆墨，海風又大，什麼也看不見也聽不見。就在這瞬間，金門對岸的大嶝、小嶝、蓮河及廈門方面的匪砲，閃閃發亮，砲聲大作！
霎那間，我排的三部戰車附近，落彈多發，硝煙嗆鼻，破片橫飛！我大喊：「上車！上車！」。
弟兄們個個急奔上車，飯菜也不熱了，碗筷也甩了。弟兄們的動作比我快，當我攀上戰車，一腳剛伸入砲塔，頭頂上第二群砲彈又呼嘯而來！在我們的車前後爆炸。
三、火燒戰船
十幾分鐘後，砲聲又停了。這時候我聽到水際有嘩啦嘩啦的人涉水聲。響聲是愈來愈大！黑夜裡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依我直覺判斷，海水正是高潮，一定是匪軍登陸！
「各車注意，」我在車上無線電話中呼叫：「以第二車（即拋錨車）為準，向正前方海灘，成排橫隊。」
於是我三部車即一字擺開，槍砲指向水際，成排橫隊。右方為觀音亭山，左方為西山，正前方為嚨口海灘。
「全排——正前方，距離三百公尺，發射！」我下達了射擊口令。第一槍、第一砲，同時射出。
此時匪軍數以千計，正強行登陸，槍聲、砲聲、哨子聲、吶喊聲，交織一片！信號彈、照明彈及機關槍的曳光彈，在空中飛舞，形成一幅奇景！照亮了半邊天。
在那奇異的亮光中，我看見海邊有數不清的大小帆船，匪兵像螞蟻似的涉水向岸上湧！我排六挺輕機槍，就對著「螞蟻」掃射。還有三門三七砲，也不斷發射，打得真過癮，真熱鬧，予匪以「迎頭棒喝」！
匪軍渡海工具，均係搶奪沿海民間的木質帆船，海裡擠滿了桅桿與布帆，我排向水際射擊時，船帆著火，燃及桅桿及船身，只見海裡一片火光，我想起三國演義上的「火燒戰船」，恐怕還沒有那樣動人，那樣好看！
四、血染海水紅
我把握時機，利用火燒帆船的亮光，加速掃射。同時我們後面的守備隊（第二○一師），也從碉堡裡向海灘射擊，這時我才以無線電話向周連長報告激戰的狀況。
弟兄打紅了眼，子彈一索一索地打，打得水際都是浮屍，數不清的浮屍，把海水都染紅了。
不久海岸水際的火光，因為風很大，逐漸被風吹而熄滅，黑暗又籠罩海灘。嚨口兩側搶灘之殘匪，利用黑夜往內陸鑽隙。同時東一點紅至古寧頭一帶，槍聲大作！我守備部隊在與匪激戰中。戰爭最激烈的嚨口海灘，暫時沈寂，因為黑暗中看不見目標，我命令停止射擊以節約彈藥。但又怕匪軍摸黑偷襲我戰車，當時海灘上沒有步兵支援，我命各車前槍手，持卡賓槍下車警戒。
果然不出所料匪軍冒充我方守軍，帶著整束的手榴彈，向戰車接近，想爆破我戰車，被我警戒士兵發覺，俘獲了匪兵六名，和手榴彈束好幾綑。
當時我氣極了，很想在海灘上把他們「幹」掉！可是回頭想一想：彼此都是黃帝子孫，他們也是被共匪強迫參軍，強迫他們來破壞我戰車。於是我命令弟兄將他們六人捆縛起來，坐到沙灘上，等天亮在向上級押送。
五、輪番上陣
因為登陸的匪軍數目很大，一時也不知道到底多少人？他們利用黑夜，鑽守備部隊的間隙，拼命往內陸滲透。
大約下半夜三點鐘左右，我們第三連周連長奉命率第二排（第三排為營預備隊，營長控制在西村）出擊，當到觀音亭山時，就與鑽隙到觀音亭山的匪軍遭遇，在黑夜裡展開攻擊，將其擊滅。可是因敵前不能開燈，摸黑駕駛，竟有兩部戰車掉在土溝裡，但仍繼續射擊。
我連兩個排苦戰了一夜，總算阻止了匪軍一波又一波向觀音亭山方向湧進，並且控制住島上北海岸的公路，使力日翌（二十五）日我軍能沿北岸向金西反擊，作用很大。
到二十五日的早晨，我駐金東沙美的第一連（連長胡克華），配合第一一八師（三五二團），由金東向金西反擊，接替我第三連得作戰任務，我海空軍也支援反擊作戰。
中午我連暫時回頂堡駐地整補，修理車輛裝彈、加油，緊張忙碌了一個下午和一個晚上。第二天（二十六日）上午，奉命接替第一連任務，領導步兵攻擊安岐、林厝之匪，我士氣高昂無比，且步兵協調密切，打得匪軍如喪家之犬。中午攻下林厝之後，下午又由整補過的第一連接替向古寧頭及南山、北山攻擊。
當（二十六日）下午，我軍在步戰協同下，攻下了南山和北山兩個村莊，擊潰了匪軍主力。其時，今總統蔣經國先生和胡璉司令官，均蒞前線，予士氣莫大鼓勵！我官兵以一當百，很快就攻下了南北山的及總指揮所。
二十六日晚上及二十七日上午，我步兵繼續掃蕩殘匪，直到躲在古寧頭西海岸斷崖下的千餘匪軍投降為止，古寧頭之役遂告結束！贏得了旋乾轉坤的一次勝仗。
六、作戰檢討
當時，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戰車排排長，不敢談什麼作戰檢討。但時至今日，經過多次與當年戰友們的討論，我個人對於那次大捷的看法提出下列幾點意見：
（一）匪軍計畫在金門「鋒腰」金中登陸，想把金門島從最細小的腰部切為兩段，再向東、西蓆捲。可是沒想到，那天夜裡海風太大，把整個船團吹向金西，船隻大多飄集於古寧頭方面，予我軍以包圍殲滅的好機會。
（二）匪軍毫無渡海作戰經驗，且帆船不易控制，在海上就序列大亂，上岸時更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拿火箭筒的找不到火箭彈，拿迫擊砲身的找不到砲座，亂成一團，致遭覆滅。
（三）我軍係背水之戰，只許勝不許敗！何況官兵都抱著殺敵報仇的機會，士氣高昂，合作無間。
（四）高級長官親臨，鼓勵士氣，收效至大，官兵個個爭先，前仆後繼，故攻無不克。
（五）第十八軍軍長高魁元將軍，統一指揮反擊作戰，兵力運用激動迅速，趁敵立足未穩，予以攻擊，獲勝之主因。
（六）我海、空軍也適時加入作戰，支援陸軍戰鬥；陸軍各部隊相互支援，尤其步戰協同，合作無間，乃為贏得勝利的關鍵。
（七）嚨口地區登陸之匪，雖數目很多，但恰巧遇上我戰車排停留在海邊，迎頭痛擊，予敵以「下船威」！打亂了匪軍的編隊，打落了匪軍的士氣，更提高了我軍士氣。
資料來源：國防部史政編譯局（民68.10.25），「古寧頭大捷三十週年紀念特刊」，臺北：國防部史政編譯局，P.250～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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