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追憶（3）
丁思岑
n 巧越江山
人員、裝備齊全後，我們又延浙贛公路前進，路上秩序極為擁擠、紊亂，蓋因從京滬杭撤退過來的機關、學校及難民很多，又夾雜著各種車輛，致使部隊行進，頗為困難。師長遂命令各級部隊長，要確實掌握部隊，奪路前進。將抵江山時，若按原先行軍計劃，當晚應在江山城東十餘里江山港河邊宿營；師長認為目前狀況，如此混亂，江山港河僅有一座石板橋可通彼岸，橋長百餘公尺，寬約三公尺，難民與車輛，競先搶渡，勢必擠成一團。部隊若於此地宿營，一夜之間必將湧來更多人車，明晨部隊亦將更難通過，且又傳聞敵人已由玉山東來，我軍更不宜宿營此地；於是下令繼續前進，搶渡到達對岸後，再繞過江山，在城南約五里處宿營。我們的宿營地靠近清湖，因為我們是準備經清湖折向南下，而東來之敵，是延浙贛路行進，直指江山，咫尺之差，未與敵人遭遇，翌日晨五時，我們已準備出發正在開早飯時，突聞江山車站，槍聲大作，判係守軍與來犯敵軍激戰。我師官兵，多是從雙堆集突圍歸建的健兒，一聞槍聲，頓時升起報仇雪恥之心，摩拳擦掌，議論請戰。師長風聞此議，於早飯時說：「我深知雙堆集之失，大家心猶未甘，都想再戰復仇，師長我也不怕作戰，只是戰爭發起後，有幾問題如何解決？如能解決，師長當率先赴戰，如無法解決，還是儘速脫離險境為是；第一、戰爭發起後，必有傷亡，我們的傷兵將向何處送醫？第二、戰爭發起後，彈藥、糧秣的消耗，誰來補充？第三、敵人乘勝而來，蟻聚蜂擁將越來越多，我們的人員裝備，卻越來越少，那時誰來增援？這三個問題，如能解決，我們不妨一戰，如不能解決，將是彈盡援絕，命運如何？不卜可知。」 我們聆悉師長顧慮周道之宣示後，大家默無一語，吃過早飯，準時出發。在行進途中，師長對我說：「我們行進目標是清湖，清湖北邊，還有一條河，是江山港河的上游，我們曾在此駐過，你應該知道；河水湍急，不能徒涉，我已派工兵營前往徵集民船，架設浮橋，部隊由此渡河，你暫且留後，待師渡河完畢，你即令工兵營斬斷繩索，將浮橋破壞，切不可留讓其他人使用；因為過清湖後即進入山區，山徑狹窄，絕不能壅塞，以免滯礙行軍速度，此時你可隨後衛部隊行進，沿途並照顧落伍士兵，務使脫離部隊」。當師長和幾位僚屬在清湖鎮等待部隊渡河時，傳聞福建浦城已被敵軍佔領，這將迫使我們南下計畫，必須變更，但此時我們又無地圖，只好問道於野老、鄉民，據告：「由此東去，須翻過仙霞嶺，山高林密，一路多是樵道，大軍行進，頗為困難，且地方多年來治安欠佳，並不平靖，宜加倍小心」。師長稍作思考，認為南下既不可能，再困難的關山險阻，也必須克服，目標指向霞浦，決心既下，立即率隊出發，仍留我率政工處同仁董純臣、高慎、戴清林、王儀之等人，在此等待。我們俟後續部隊渡河完畢時，見來岸已蝟集了眾多難民，待渡呼援，此景此情，頓使我警惕到三十七年國軍撤守徐州為廿餘萬難民所拖累，以致延誤戎機，全軍覆沒之殷鑑。於是狠心下令斬斷了浮橋繩索，看到濁浪沖斷了繫船後，即隨部隊前進。跋山涉水迨與大部隊會合進入山路時，果然是高峰插雲，密林遮日，崎嶇坎坷，艱難不讓蜀道，所經山路；有土石道路，有石階步道，有挖山腰鑿出的棧道，先民開疆闢土的拓荒精神，不能不令人敬佩感嘆！行行復行行，有時走在杉林中，有時走在竹林裡，林海茂密，前所未見，風景之美，亦前所未見。行軍的起止段落，幾乎是以：「一天翻越一座山」為計程，所經都屬仙霞嶺及其餘脈，每天出發都開始登山，下到山腳，恰是宿營時間，真是多走不行，少走不可，走多走少，都會無地住宿，無處覓食。山路險仄，駄運裝備之騾馬，不少跌落下臨無地之深壑，陣陣悲嘶，令人聞之酸楚，全軍人員，倒是幸都平安，但這翻山越嶺，拔淖涉水的行路之難，令人悚惧。兼以缺水少食，餐風宿露，一連十多天的艱辛歷程，體力消耗極大，所好行軍速度，卻未受到影響。這樣的嶮巇道路，我們是從江山到龍泉，轉松溪，越政和，到鎮前，一步一步的走過來的，此後的道路因山巒較低，才比較好走一些。
n 鎮前宿營
一天，到了一個不算大的平原盆地，這裡有一座石寨，寨門深鎖，寨門樓上站滿了人，都是荷槍實彈，瀰漫著敵對氣氛，一見我們部隊到來，就向我們射擊。師長見狀，下令部隊原地休息，傳令召見我，交付任務說：「寨民不知我們是何部隊，所以向我們射擊，我們不可還擊，一來不可向老百姓開槍，二來不能耽誤行程，現在你去交涉，說明我們是國軍，只是經過此地，住宿一晚，明晨即行出發，請各鄉親盡可能將空出來的房屋供我們住宿一晚，並設法供應今晚與明天的糧秣，一切按市價給付，待他們準備妥當後，我們才進寨住宿」。於是，我解下配槍，帶一位通曉當地語言的嚮導，緩步走向石寨，響導則邊走邊喊，表明來意。我到達寨門請出代表後，向其說明師長意旨，對方欣然允諾，答應回寨準備一切，我則回部隊覆命。當地居民善良、純樸，很快的安排妥當，迎接我們進寨，部隊一部分住進空屋，大部分露宿簷下。當日晚餐，供應頗為豐盛，一切費用，均照約定支付。晚間，我受命到街上巡視，有無軍、民事故，深喜我軍秋毫無犯，民間鬯匕不驚。夜間歸臥，憶起在我家鄉，民間多有槍枝，但均缺乏彈藥。此間想必也是如此，我似可建議師長在明日行前，送他們些步機彈作為酬謝。翌日晨，我向師長建議此事，欣蒙接納，允送兩千發步機彈，正當我要去對方表達此事時，該地鄉長偕同寨主卻來向師長致意，並手持當地土產上品茶葉三包，分贈師長、副師長及本人，且一再表示產量不多，不成敬意，野老獻芹，盛情可感。鄉長繼續告知：「這裡是鎮前，早在民國十幾年間，就有共黨佔亂，屬閩北蘇區，待閩變亂平後，才回歸中央。所以這裡地方多年不曾平靖，昨日的誤會，請予原諒，部隊在這裡住宿一夜，相安無事，十分感激」。師長也表示：「部隊煩擾地方，多蒙接待，特贈送步機彈兩千發，以為貴鄉自衛力量，略盡棉薄，兼謝盛情」。此舉，頓使他們事出望外，喜動顏色，連忙稱謝不迭。飯後部隊整裝出發，鄉長率鄉民在寨門送行，並互道珍重。
部隊再上征途，放眼望去，前程雖仍丘嶺綿疊，但已非仙霞嶺那種高不可攀的懾人氣勢，官兵心情，頓感輕鬆，道路旁邊，偶而還可看到「打倒白軍」、「打土豪、分田地」的斑剝脫色的舊標語。這些「遺跡」，可證明江山鄉民、鎮前鄉長，所言不虛，只是我們很不瞭解，掃平閩變後的地方行政官員，何以竟然對此「遺跡」，視若無睹，任其存在？
山野行軍，真是乏味，很想看看城市的模樣，加上霪雨連綿，衣履皆濕，渴望能到個較好的地方換洗一番，盪盡渾身泥垢。（資料來源：丁思岑；「往事追憶」；劉鼎漢將軍紀念集，民96年，自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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