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傷（火線下散記之九）
一條灰白線的公路像天邊伸展過去，村落，房屋，熟睡在朦朧月色的微光裡。西風催著樹葉，嘆息地落下來。
幾千幾萬個人走過去，沉重的腳步聲衝破了秋天葉裡的靜寂，後面廣延著砲隊，輜重隊，車輛隊。………………
每個鐵帽子的下面都閃著懷疑的光芒，吐出憤怒的火焰。
四路縱隊的隊伍一聲不響的走過去，在那微妙的夜風裡顯然有無數的槍砲聲，好似告訴我們說：『這不是敵人的追擊開始了嗎！……』
我們在黃渡附近突然遭了襲擊，機關槍鏈珠般地橫掃過來，砲彈有幾顆正落在我們的隊伍裡，於是隊伍散開了，伏在低窪的地上，這一霎那，我也本能地找著了砲火下應躲藏的地方，幾顆砲彈炸裂在前面不遠的棉田中，那墳堆已作了我的防禦物。
緊貼地伏在那地上有長久的時間，可是炮聲槍聲仍是續繼地喧鬧。
我們很迅疾地用圓鍬在短少的時間裡面已掘好了個人簡單工事。—本來早已把我的生命捲走了的，然而它又給我重新帶了回來。
從砲彈出口的閃光裡，我們知道左側一綫的森林裡已佈好敵人的散兵綫。
這次我們受了意外的襲擊，據我知道的段劍完了，陳彥，段績荀也完了，還有很多的補充兵在我意料中也是失落的了。可是我們老的弟兄却很鎮靜地想去這裏難應付的方法：
『這一定是敵人的輕快部隊從間隙裡抄襲過來。』在我左側的水溝旁邊飄出這樣的聲响。我知道這是我勇敢的伙伴們發出的。
『暫時我們在這裡堵住著。』
『敵人夜間是不敢輕易前進的。』
『我們有很多人，怕他幹啥呢？』
於是我知道還有王根楊忠等不下數十人。
大家決定在這裡抵抗。
這樣我們躺在寒冷的黑暗中，仰望天空月亮西歸，青灰的雲碧波似的盪漾，我們盡量用火器放射過去，隨時變換陣地。使敵錯算我們的兵力。
我們又去到田埂上放槍了。並漸漸撤退下去。
當我蹲在獨立樹側放槍時，我發覺我是個單獨的了。
我小心的爬過了離開了火線百米遠的地方，敵人的砲彈已丟在我的腦後了。現在是我們比較安全的地方，可是一條小河又橫躺在前面，很多的槍砲不能過去。
那時是很冷的下半夜，霜露在草莖上閃閃發光，我們滿身泥濘，沉默地奔跑作戰。敵方的砲聲和機關槍聲夾雜在高空中，成了一種滯重的聲音不停止地暴叫。我忽然覺得腿上有點奇痛，渾身全無力似的，原來我是負傷了，殷紅的血已浸透了我的襯褲和軍褲了，一滴一滴的流到地面上。
這血液不斷地流，流到祖國的原野上。
儘管子彈落下來，紅色的火光閃在四週，我們仍在月色下蠕動，這時祇有零星的幾個人。
痛苦似乎是過去了，可是週身冷得發抖了。然而想到為了祖國的自由和解放，我激戰的情緒又燃燒起來！
走過一望平坦無垠的平原，渡了一次河流，那鐵路的前面一綫的高崗上便有很多的伙伴佔領著新的陣地，于是第二道防線又接受了我們去！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廿八日在江襄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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