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戰大嶝島之回憶（2）
鄧詩昌（陸軍第11師31團第1營戰士）
從大嶝島到小嶝島
那時我們登陸大嶝島的總人數共有約五百餘人，經過三晝夜的激戰，最後只剩下兩百人左右，營長陣亡了，我們連上死傷眾多，班長更是在我眼前死去，那時後我與其他袍澤一樣，心裡只有恨，早已忘記生死，心裡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把敵人消滅掉。
經過這一激戰，雙方死傷慘烈。
戰鬥打到此時，已經陷入膠著，雙方都死傷慘重，卻難有進展。金門防區整體考量，為免戰力分散，確保單位完整之作戰戰力，要求部隊伺機轉進金門。團部擬定轉進計畫，決定趁著退潮時，下令將部隊渡水走到小嶝島，再以接駁船接駁前往金門。
在我們一攻上大嶝島，當時就有派人看守船伕，因為打仗總是要留後路的。一些船伕提到小嶝島就講：「白天你看很近，晚上要前往卻很難很難，退潮潮是有時間性，對於部隊的機動影響很大」。
的確，大嶝島東端毗鄰小嶝島，退潮間大小嶝島可涉水相通。團部原本規劃雖然想法沒錯，但實務上卻有很多困難。因涉水必須在晚上進行，當白天時看小嶝島，似乎近在咫尺，涉水過去沒什麼問題。但夜間視線不清，官兵又不識水性，更糟糕的是，共軍已經佔據大嶝島許多據點，在過程中不斷開槍對國軍射擊，險象環生，雪上加霜的，當時已入秋，夜間天氣轉冷，官兵們踩著海水，向著方位不明的小嶝島前進，還得時時擔心不時射來的子彈，」那情境真是悽慘。
更可怕的是，可以涉水的時間只有退潮時間。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海水已經逐漸上漲，每過一分鐘，官兵生命就危險一分。在危急時，甚至有軍官提出，與其被海水淹死，還不如現在直接衝回岸上與共軍火拼。但陳以惠團長考量後，仍決心依原計畫挺進。那個時候天冷，海水更冷，且地形忽高忽低，近海礁石邊都是鋒利的牡蠣殼，一不小心就會被割得渾身是傷。
當年部隊主管哪一個懂得海水的潮性呀！但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這時送我們登岸的船伕，他是本地人並且他人很熱心，他說：「光是你們走的話，你們全部會被海水淹死，同時夜間你們找不到方向。」船伕還說：「海水會漲潮和退潮，且都是有時間性的。」副團長決定請他帶路，這時問題來了，傷兵們個個都哀求副團長把他帶走，都說：「可憐我吧！」聽起來真是令人心寒鼻酸啊！這時團長出面安撫再三保證會帶傷兵回去，這時嚮導跟團長說：「時間緊迫，如果再等下去的話會全軍覆沒在海裡。」部隊便立時出發。
轉進時的路線相當不好走，我們大家的雙腳全部被割傷。好在有當時那些魚伕做指引，因為當夜有月光，才不致讓部隊完全摸黑前進，讓大家依循一個方向，那個方向就是小嶝島。最後官兵才有驚無險的登上小嶝島。
整體而言部隊是有驚無險登上小嶝島，那對我來說，那就更是又一次的死裡逃生了。原因是我在轉進的初期，根本沒跟上部隊，在當時那種險惡環境中，即使整個部隊在一起都險象環生，差點迷路溺死在海水裡，更何況是落隊的單兵。
當時在作戰本就場面很混亂，一聲令下大家往海水裡走，也不會是排隊整齊的前進，只聽大家都說往小嶝島去，我雖拖著疲憊的身體但也只得跟上去。然走著走著，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個大影子，當時不知怎怎地鬼迷心竅，我還以為那是一艘船，就直直的朝那「船」的方向前進。結果我便離部隊越來越遠，到後來發現不對，那只是塊大石頭時，我已經被困在海中了。
那個時候海水已經開始漲潮，夜黑風高兩邊都看不到人，心中除了害怕還是害怕，大海茫茫連往左往右都不知道，但只在一念間，我依稀記得部隊應該是在我的左邊，也不及細想，我以快步前進急行的方式，在水中追了上去。一路上碰到礁石，身體難免割傷，全身傷痕累累，但終究讓我追上了部隊，也揀回了一命。
說是揀回了一命，因為當我跟著部隊登上小嶝島時，天已經亮了，回頭看海面，不得了，海水已經整個漲起，完全看不到兩島間的陸地，假使我再晚個十分鐘二十分鐘，又或是我當時在海中判斷錯誤向右轉，甚至我追的速度不夠快，那此時我就是海中一個被淹死的亡魂了。
短短的幾天內，我就經歷了幾晝夜的槍戰，以及這一次差點的「海中迷路」。最後終於還是安全登陸。從大嶝島轉進小嶝島，部隊已經四天沒有進食了，飢餓難耐。所幸有些人背的米還沒有在戰爭中丟掉，這時連長叫伙夫趕快煮稀飯，因為米不多，每個人吃到一碗就沒有了。
民國38年10月，在與死神擦肩而過後，大家終於登上了岸到了小嶝島。從那裡有船接駁我們去金門。
說到小嶝島，還有一插曲。當我們九死一生從海裡走到小嶝島後，在那裡我們看到有一些國軍部隊，後來才知道他們是原屬於范麟將軍的第四十師部隊第118團，只因他們的團長歐陽維發敵前逃亡，棄部隊於不顧，留下的的士兵群龍無首，坐困島上。當我們十一師31團部隊到達後，接著就必須搭乘湯恩伯將軍派來的船，馳援金門。
當時十一師師長指示副師長翟連運上校，押船來接我們也順便有帶戰備口糧來給我們暫時充飢。那艘運兵艦可容納的兵額有限，只有兩百多人，就剛好可以容納我們三十一團剩餘人員，無法再讓更多人登船。但是我們31團還沒上船，四十師的雜亂兵就搶著要上船，這時副團長把手槍掏出來，說讓31團官兵上船，其他人通通不准動。這時翟副師長出面協調，混亂中31團官兵才上船。
就在我們31團士兵都登船後沒多久，船才要開動，岸邊就有人忽然對我們開槍，自己人打自己人，他們的想法是：「你不讓我回金門，那就開槍把你們打死。」這是我在戰場上親眼看到的「兄弟同室操戈」事件，在戰亂的時候，許多不可思議的事都會發生。
高魁元軍長派船到小嶝島來接我們到金門後，看到連著幾天沒吃飯的我們，高軍長準備稀飯讓大夥吃，總算大家吃的津津有味，真正讓我們有飽餐一頓的感覺。」（下）
資料來源：鄧詩昌，《回憶我的一生》，新竹：自印本，（民103年5月）P.63～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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